李毅中
贾康
周灵群
张虎
祝连庆
徐之伟
２０１５年深冬的一天，人民政协报社党组成员、副社长王相伟收到了一条长达１６００多字的短信，该短信来自全国政协委员、清华大学生命科学院教授罗永章。
这一天，是海外留学归国人员罗永章回国创业１６周年的日子。２０１３年１１月中旬，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以《我国在世界上首次证明新肿瘤标志物》为题报道了罗永章及其课题组在国际上率先成功证明“热休克蛋白９０α”是一个全新的肿瘤标志物，而其自主研发的“热休克蛋白９０α”定量检测试剂盒也是全球首个通过临床验证的产品。然而，事隔两年多，这款产品依然未获物价部门审核通过而进不了医院，不能造福早期癌症患者。在此期间，罗永章通过各种方式向有关部门反映情况希望推动此事，其间也得到过相关部门领导的高度重视与批示，但至今仍没有突破性进展。
在我国高度重视促进科技成果转化的今天，在新修订的《促进科技成果转化法》顺利实施的当下，许多像罗永章这样热心科研创业的科学家依然面临着各种各样的现实困境，来自政策、管理、行政审批、资金等多方面的束缚阻碍了我国科技成果转化为现实生产力。
那么，究竟应该如何破除体制机制障碍，使创新成果更快转化为现实生产力？应该如何强化创新企业主体地位，更好地推进和发挥科技创新在实体经济中的支撑和引领作用？应该如何更好地贯彻实施《促进科技成果转化法》，支持实体经济发展？日前，在北京举行的科技成果转化支持实体经济发展研讨会上，多名全国政协委员及业界人士就以上问题进行了深入探讨。
李毅中 全国政协经济委员会副主任、工业和信息化部原部长
贾 康 全国政协委员、财政部财政科学研究所原所长
周灵群 江苏省常熟市副市长
嘉宾：
张 虎 清华大学科技开发部副主任
祝连庆 全国政协委员、长江学者创新团队带头人
徐之伟 江苏隆力奇生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
１６００字短信折射成果转化之痛
问题一：当前我国科技成果转化存在哪些问题？其背后的深层次原因是什么？
贾康：近年来，我国为推进科技成果转化在相关体制和管理制度方面做出了一系列改革努力，成绩值得肯定。但是也暴露出不少问题，在专利级论文数量等指标上升的同时，我国的创新力和竞争力并没有得到同比例提高，国际上的综合评价可以印证这一点。“钱学森之问”所说的带头人才培养问题仍然困扰着我国。最宝贵的科技创新人才需要有能发挥聪明才智的创新环境，需要有以问题为导向的科技体制和管理制度。
除了罗永章教授遇到的这一问题外，我们现在听到的和看到的，是高校与科研院所研究人员把大量时间用在如何填写各种表格、如何才能顺利报销支出等方面。更有甚者，居然还出现了在接近年底时，教授让研究生去高校财务处走廊彻夜排队解决报销问题的现象，耗费了极大的精力。这些事情应当以小见大，有关部门应当深入调研，悉心听取科研一线人员的真实情况和诉求，真正建立起既能充分激励科研人员研发积极性，又有合理财务纪律约束的科技创新制度。
科技成果产业化本质上是一个战略性和综合性系统工程，具有全局性和战略性意义。动力、土地和自然资源、资本、创新以及制度等五大“动力源”为中国经济腾飞起到了关键性作用。而在经济新常态的背景下，要重点依靠科技创新和制度供给两大要素发挥作用，为改革打开空间，要通过制度创新、管理创新和科技创新等三个层面的创新互动进一步打造我国经济新常态的新动力，对冲下行压力，形成长远发展的后劲。
张虎：现在各种大小场合，都会有人提及我国科技成果转化率低。科技成果转化其实可以分为两个阶段，一是科技成果，二是转化。我国科技成果转化率低是因为转化环节的问题，还是因为科技成果本身有问题？我国高校与科研院所的科学研究究竟是与目前企业所急需的科技创新越来越近？还是越走越远逐渐形成了“两张皮”？更直白地讲，是不是目前我国高校科研院所的一部分科技成果本身就不具备可转化性？这些都值得我们进一步思考和探寻。
当前，我们固然看到许多产学研合作的成功案例，但是最典型的就是高校与科研院所的研发成果过于前沿，企业用不上。同时，目前我国很多企业在生产过程中遇到的实际技术难题，又没有高校和科研院校愿意去做。
现阶段，我国科技工作者有责任、有义务为中国经济发展做出实际贡献。除了追求发表高水平的学术论文外，研究１０年、２０年、３０年以后可能变为现实的东西外，还需要研究一些企业在三五年之内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李毅中：近年来，我国科技创新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效，但还存在不少问题和差距，亟待加强和改进：一是研发投入不足。２０１４年，我国研发投入占国内生产总值（ＧＤＰ）的比重为２．１％，与欧美先进国家平均３％－３．５％的水平相比还有一定差距。而企业的研发投入就更加不足，我国规模以上企业研发投入占销售总额的比重为０．９％，而发达国家一般平均都在２％以上。
二是科技成果转化不够，贡献率有待提升。虽然，我国已经掌握了不少核心技术、关键技术，但是这些核心技术、关键技术的对外依存度达到５０％，而国际公认的先进国家技术对外依存度应该小于３０％。特别是高端产品的开发，我国７０％的技术要依靠外源技术，目前重要的零部件、基础元器件、关键新材料８０％需要进口。
三是鼓励创新和转化的体制机制不够顺畅。据一些科研人员反映，有些成果在国内得不到重视，不得已先到国外转化，然后再回到国内；一些专利在国内得不到很好地保护，假冒者得不到应有的惩罚，科研成果得不到应有的回报与尊重，这些都阻碍了我国的科技创新。
加快“政产学研用”密切协同
问题二：破解这些制约科技成果转化瓶颈，有哪些应对之策？有哪些是当下需要重点突破的？
贾康：当下最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把探讨多年的“政产学研”实现密切协同，如何把普遍激励与重点攻关相结合，实施高水平、理性的供给管理。该供给管理要与市场进行有效对接，市场机制、政策金融、财税支撑等都要放在一个体系里，形成系统工程式的优化组合。
谈到供给侧改革，有些讨论者想得比较狭隘，以为就是把美国供给学派以“减税”为主要内容的措施拿来借鉴。这方面的借鉴当然很有必要，但是我们现在所说的供给侧改革是一个宏大的、系统的工程体系，这里面有关科技创新及其成果转化的“政产学研”互动，有必要考虑政府把自己可用的资金以市场化运作、专业化管理、信贷放大这样一套系统连接起来，发挥政策性融资的乘数效应、放大效应。
我们注意到，国内一些地方已经有较好实践和丰富经验。几年前，我们在调研中接触到，浙江省各级地方政府每年财政支持中都有一部分必须用于科技创新的经费，但是这部分经费花出去的方式是“撒胡椒面”式的，绩效很难追踪，实际效果亟待提升。因此，有些地方就明确提出，能不能把资金使用的“消耗型”变成“循环型”？他们的实践是把财政资金以股权方式与民间资本结合，组建支持高科技企业特别是科技型中小企业的产业基金，形成清晰的、现代企业制度、风险共担的产权结构，实际上就是混合所有制的结构。
政策性资金和商业性金融对接大有可为，诸如此类的经验应该不断发展完善。这样的“政产学研”方面的相对优势合在一起，也属于一个广义的、现在所推崇的政府与社会资本合作（ＰＰＰ）概念。
祝连庆：如何提高我国科技成果转化率？这里包含三个层面：第一，政府层面。政府一定要不断出台有利于科技成果转化的好政策。目前，我国大力倡导“大众创业、万众创新”。我国科技成果持有人可实现７０％收益归持有人个人和团队支配，这个政策对科技成果转化是有利的。前几天，我去了以色列，我们问以色列某大学校长，以色列科技创新为什么那么好？他回答有三方面原因：一是以色列人拥有危机感和生存压力；二是以色列每个人都有责任感和使命感；三是持续不断的创新。我国也应该有这三种精神和准则。
第二，科技成果的主体是企业，科技创新的主体是企业，科技成果转化主体也应该是在企业。当前，电商对我国实体经济冲击非常大，虚拟经济对实体经济的冲击也非常大。实体经济更需要科技创新，更需要具有高科技含量和高附加值的科技成果，这就需要进一步引导与发挥企业的作用。
第三，科技成果转化的主力军应该在高校和科研院所。高校教师一方面要培养好高层次创新人才，让他们更好地到实体经济充当科技研发的主力军，另一方面也要能够研发一些更适合于实体经济的高科技成果，使其更好地转换成高附加值产品。
李毅中：多年来我国以市场为导向，产学研相结合的科技创新机制，取得了明显成效。但科技成果转化始终是薄弱环节，科技和经济脱节的问题并没有从根本上得到解决，我们常说“产学研”。实际上，在“产学研”之后应当更加注重“用”，因为研发的目的在于“用”，只有“用”才能进入市场，才能产业化。
从科技创新角度看，更要做好三个层面的科技攻关和成果的转化应用：一是把国家重大科技专项的新技术、关键技术进行转化，形成行业企业的基础工艺、制造技术、工程设计和生产装备，让每一项国家重大科技专项都能带动一个产业发展，形成产业链；二是企业共性技术攻关，行业联合攻关突破共性技术，这是我国的传统优势，但在市场经济环境下，由于各种原因被弱化；三是企业层面的技术革新。生产是技术难题，要靠企业自己解决，企业在这方面有成熟的经验，也取得明显成效。企业要主动与科研院校互联互通，形成企业技术改造，从研发、设计、工程、投运到运营全过程的协同共进，形成科技成果产业化，提升实体经济的竞争力。
校企合作“定制化”促成果转化
问题三：作为政产学研的代表，常熟市、清华大学以及隆力奇公司在推动科技成果转化方面有什么经验可以分享？
周灵群：改革开放以来，江苏经济进入了快速发展的新阶段。与此同时，科技进步已成为推动江苏经济发展的重要因素之一。常熟作为苏州市辖区内最活跃的经济区域，经过２０多年地区生产总值年均１５％以上增速的经济增长，综合实力名列江苏省前茅。常熟经济的发展离不开科技创新，而创新驱动必需要与产业、与企业做深度融合，政策制定和机制推动要“接地气”，科研院所要“往下沉”，产业企业要努力“向上走”。
常熟在推动科技成果转化方面的做法主要有六点：一是以科技成果转化为核心，强化科技创新政策集成支持，突出产业发展提质增效、创新主体做优做强、科技载体扩容提升、创新体系优化完善等四项重点任务。二是探索“科技创新券”等科技经费间接支持和后补助方式，不断提高财政资金使用效率。三是以推进新兴产业发展为重点，培育成果转化和产业化项目，打通科技成果走向市场的通道，提升重大专项对经济社会发展的贡献份额。四是加快培育科技企业。突出企业技术创新主体地位，建立面向企业的全方位、多元化、专业化服务体系。五是夯实“科技镇长团”工作，进一步完善政产学研协同创新的长效机制，开拓科研机构和高校科技资源向常熟集聚的通道，进一步推进产学研合作与科技成果转化的互动效应。六是发挥常熟作为国家知识产权示范城市引领作用，大力实施知识产权强市战略。
张虎：在创建世界一流大学的进程中，清华大学始终坚持既要面向世界发展前沿、又要面向国家战略需求，大力加强自主创新，一方面做好基础研究，另一方面积极推进科技成果向现实生产力转化，把切实服务于国家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作为自己的使命，努力为建设创新型国家做出应有贡献。多年来，正是本着这一理念，清华大学积极探索促进科技成果转化的途径和方法，逐步形成了具有清华大学特色的多种模式。
一是与地方政府合作，服务区域发展。目前，清华大学已与全国２８个省市自治区、８７个地级市签订了科研开发、人才培养等全面合作协议；在经济发展活跃的珠三角、长三角、环渤海等地区，先后与当地政府共建了深圳清华大学研究院、北京清华工业开发研究院、河北清华发展研究院和浙江清华长三角研究院；与江苏常州、安徽马鞍山、浙江上虞、天津塘沽、内蒙古鄂尔多斯、湖南长沙等几十个城市或城区在清华大学科技开发部共建了产学研合作办公室；还分别与一些省市合作，设立了广东清华科技创业基金、云南清华科技合作基金、鞍山清华研发种子基金等科技开发基金。
二是与行业和企业合作，促进成果转化。清华大学于１９９５年成立了清华大学与企业合作委员会，目前成员企业近２００家，涵盖电力、石油、冶金、化工、信息、机械等国家重点发展领域，成员企业与清华大学的科研合作项目达数百个；此外，清华大学还与国内外企业联合建立了近百个研究机构，发挥各自优势，加快技术创新。
三是开展国际技术转移，积极走向国际市场。清华大学于２００１年成立了国际技术转移中心，组织国外科技资源的消化吸收再创新，并与国内外产业界对接。该中心先后与俄罗斯、美国、德国等多个国家的有关机构建立了合作关系，将国际技术嫁接到国内企业，获得经济和社会效益双丰收。
四是建立高科技企业，推动产学研结合。清华大学自改革开放后就利用自身科技与人才优势，逐步兴办一批高科技企业，近年来在加强规范管理的基础上保持良好效益，推动了产学研的有机结合。
五是创办清华科技园，取得显著成效。清华科技园创建以来，累计吸引和孵化企业超过千余家，年专利申请量３０００件以上，获批准专利２０００件以上，成为名副其实的创业企业孵化基地、创新人才培育基地、科技成果转化基地。
下一步，清华大学将在与苏州市已有的良好合作基础上，继续加深双方合作的创新深度和层次，不断探索合作的新模式，特别是与产业企业的深度合作，在“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国家战略环境下，积极构建有利于科技成果转化的体系，力争到２０２０年成为具有全球影响力的创新创业科技转化中心，
徐之伟：隆力奇作为常熟市的代表企业，早在２００５年就与清华大学生命科学学院联手成立了清华大学生命科学学院·隆力奇生物科技研究所，至今已满１０年，实现了科技成果快速转化，目前已申请国家专利达３１项，其中９个科研项目实现产业化，科技成果转化率达到３０％，并累计创造了１．３６亿元的产值，有力地推动了隆力奇的科技创新及新产品的上市，也帮助隆力奇完善了自身产业布局与发展。
在近１０年的合作时间里，隆力奇先后投入２０００多万元科研经费，为清华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提供每年１０万元的教学奖金，并提供清华大学研究生实习基地。通过近１０年的研究开发，“纳米蛇油制备技术及新型纳米蛇油化妆品的研究”“新型含酶牙膏的研制”“纳米级白藜芦醇护肤品的开发研究”均已圆满完成，其产品也陆续生产上市。
为什么能有这么多喜人的成果？其根本原因就是市场需求什么，隆力奇就与清华联合研发什么，技术成型后就迅速投入生产环节并实现产业化。隆力奇与清华大学１０年紧密合作得到的，不仅是技术的提升，更是产业化能力的提升。此外，还积累了大量的定向研发、定向投入、定向生产、定向产业化、定向孵化的经验。
当前，我国正面临深度转型的重大挑战，粗放型增长模式难以为继。未来的１０年、２０年乃至更长的一段时间里，创新将是我国经济发展的主旋律，其核心就是打通科技成果转化通道，解决技术“死亡之谷“问题。相关资料显示，２０１３年，我国研发成果转换率仅为１０％，而发达国家普遍在４０％左右的水平。用什么方法可以解决该难题？我们认为，采取校企合作、采用定制方式转化科技成果，为企业提供或合作研究符合实际需要的技术，可以改变与解决我国科技成果转化低的现状。以市场需求为导向，以企业为主体的促进科研成果产业化和应用化，是新常态下满足经济发展需求的必然选择。
